Lutzow

写的真棒

南江北:

墙头马上

墙头马上遥相顾,一见知君即断肠。

——题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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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天风回国也有些年头了。

他是喝着长江黄河水,吃着五谷杂粮米的中国人,哪怕在国外待过段时日,也没有沾染上半点违背东方传统的习气。按照某个人当初的评价,他那双手握惯了筷子,再怎么学着握刀叉也像握着武器。

然而,对他而言,哪怕国内时局再怎么动荡,也好过呆在那些浮夸遥远的城市。更何况,回国以后,也不用在面对那张让人咬牙切齿的脸。

领了“毒蜂”的称号回国潜伏到上海,除了头顶一个戴笠干着些不清不楚的龌龊事,其他的,倒也姑且算得上称心如意。

这一年的上海,甚至很多年以后的上海,面子上都是一成不变的——人声鼎沸的跑马场,歌舞升平的百乐门,富贵的依旧富贵,穷苦的大约已经死了。

他喜欢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——一盆文竹半遮了阳光——让扮成伙计的下属给自己沏上一壶半新不旧的茶,然后铺开报纸,审视一天的时局,偶尔漫不经心的看一眼窗外的车水马龙。

这样一个人,就很好。王天风是这么觉得的。

只是有时候抬头看向对面的空位,总以为有个人还坐在那里,变着蹩脚的魔术。

比如说一枝藏在手帕后的玫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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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天风回了国,明楼才觉得,法国真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国度。

尤其是在阳光明媚的下午,坐在一家装潢复古的咖啡厅里,听着悠扬婉转的苏格兰小调,面前有现磨的咖啡与年轻的女孩时,这种感觉尤为明显。

——事实上,他并不是一个招蜂引蝶的人,他这辈子也只不过招惹了一只“毒蜂”而已。

他是一个有格调有修养的东方男人——见过他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评价,异国的女孩大方而热情,对遥远的东方古国带着向往与好奇,所以她们乐意在他的面前停留,听这个人向他们讲起那片土地上发生的唯美故事。

明楼的彬彬有礼进退从容是浑然天成的,一如他日后所说,他们明家的风水好,连带着养出来的,也是人中龙凤。明楼有明楼的骄傲,但这骄傲在某个人离开之后他收敛得很好,换而言之,在其他人面前,他并不会展露自己真实的那一面,也无心一较高下;而在那个人面前,便一定要分个胜负才罢休。

当然,他现在无需再斤斤计较,毕竟那个人已经回国,他们之间隔的,就不再是圣米歇尔大街到圣日耳曼大街的距离,而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都不足以形容的遥远——在地图上拉一条笔直的线,那条线生生穿过了无数说的上名字说不上名字的山脉与河流,高原与平原,它们不一而同的论述着这段距离的漫长。

这很好,他很满意。明楼总是这么想着。

与人共进烛光晚餐时,借着昏黄的烛火看向对面,他也再不用担心会看到某个将刀叉用得分外僵硬的家伙。

那握刀叉的手势,和握着武器有什么区别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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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道是情词寄与谁,我道来新诗权做媒。我映丽日墙头望,他怎肯袖春风马上归?”

王天风在台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,他嫌台上那些花旦小生妖艳得紧,看着眼花,索性阖着眼,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膝盖,数着拍子。

戏班子是新来的,说是这一出《墙头马上》唱得极好,正赶上王天风来视察工作,这一带的干部也就巴巴的请了来,想在上线这儿讨个好。推杯换盏后,便瞅着王天风的眼色,让他们上去唱了两句。

现下看来,倒也算是投其所好。

王天风自然知道他们这些花花肠子,只是不说,由得他们以为自己巴上了高枝。

四折戏才唱罢第一折,旁边一个激灵点的赶忙问了句可还喜欢。王天风看不出表情的恩了声,示意继续。

于是台上又是一阵吹拉弹唱咿咿呀呀,他在台下听得心不在焉与周公一叙。

“只要姻缘天配合,何必区区结彩楼?”

临到终了这一句的时候,王天风倏尔醒了。

他睁着眼,那个“楼”字余音还未落地,半晌后,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:“不好。”

他一句不好,吓坏了身后一干人,各个如芒在背,抖似筛糠。

——料想后来戴笠调了他去带兵,也是看中了他这御下的本事,一瞪眼,能吓得新兵腿打哆嗦。

“唱得不好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。

于是底下又是一阵揣摩,你望望我我看看你,个个都是听曲儿到耳朵生茧的主,不明白怎么这么漂亮的腔调到了王处长这儿就不好了?但既然王处长说了不好,管它南腔北嗓,那就是不好。

王天风施施然起身离了席,哼着段不曾调的唱腔,约摸也是《墙头马上》里的戏文,恰是那一句:“石上磨玉簪,欲成中央折。井底引银瓶,欲上丝绳绝。两者可奈何,似我今朝别。”

底下人夸道,王处长是个懂行的,这一句的腔调百转千回。好。

王天风瞥了他一眼,皮笑肉不笑。

他不过是依瓢画葫芦罢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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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们的爱情被男方的父亲发现,父亲想赶走那个姑娘,姑娘却说,他们的姻缘是天赐的。于是父亲让那个姑娘把盘头发的玉簪磨成针一样的粗细,如果簪子没断,那才是天赐的姻缘。”

“哦,那后来呢?主保佑了他们吗?”

明楼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,并不纠正对面这个小姑娘话语里无伤大雅的错误:“并没有,簪子还是断了。可是姑娘不死心,这个时候男方的父亲又说了,让她用细线拴着银壶到井中打水,如果水提上来了,线还没有断,他才承认姑娘与自己儿子的爱情。”

这是一个足够清闲的下午,他选择了用一段戏文里的故事来和对面的小姑娘消磨时间。

“那么,成功了吗?”

“还是没有,姑娘最后还是只能走了。”

“真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故事,明先生,他们就这么分别了吗?”

明楼停顿了一下,不在故弄玄虚,微笑着安抚:“他们确实分别了一段时间,但最后,还是在一起了。不管是不是天赐的姻缘,只要能在一起,都是好的。”

侍者这个时候端上了五成熟的嫩牛排,上面淋着浓稠的黑胡椒汁。

于是他也暂时结束了这段谈话:“如果以后你有机会去到中国,我会请你去听听这场戏,是个很不错的故事。”

他拿起刀叉的时候,想起了自己曾经闲来没事,在屋子里唱过一段,正被某个人听了去,听也就听了,那人还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,煞有介事的评价他不学无术没个正经。当然,他也立刻就反唇相讥,讽刺他落后粗俗,没有格调。

这个时候一低头,才发现自己握刀叉的手势全然错了,生硬别扭,像是握着武器。

这姿势像是谁,他并不愿想起。

 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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